南京唾手可得, 却遇到了神一样的对手, 还有猪一样的队友
《这才是真正的诸葛亮》节选(18)
主笔:朱晖(闲乐生)
义熙六年(410年)五月,气吞万里如虎的东晋战神刘裕却面临一生最大危机。十余万天师道水军从广州杀来,沿江而下,进犯首都建康。而建康城内仅有数千士兵,因为北伐南燕的北府军主力还在半路,根本来不及南下救援。
其实五月初七豫州刺史刘毅在江州桑落洲惨败之后,五月初八刘裕就开始准备迎敌了。既然建康城中兵力不足,那就先从百姓中招募勇士,为了能够招到更多的兵,刘裕让朝廷实行大赦,将非死罪的罪犯全都放出牢狱,鼓励他们参军立功重回社会。为此,刘裕还下令大开赏格,声称此次投军并建功的,按当年京口建义的1566位复国功勋的超高待遇给予封赏。同时发动居民修缮石头城要塞,整个建康实行戒严。
建康城所在的地形,西面、南面是长江,石头城就是当年孙权在建康西面长江江滨石头山(今南京清凉山)楚国金陵邑原址上修筑的一片城垒,但当时它还都是土坞,直到义熙初年在刘裕的主持下才“加砖累甓,因山以为城,因江以为池,地形险固,尤有奇势”(刘宋山谦之《丹阳记》)。石头城周长七里一百步,作为建康军事中心,与政治中心台城的大小相差无几(周长八里),其西、北两面可以监控长江,其南又扼秦淮河口(注1),既可以防范上游敌人舰队从建康西面的江滨登陆,也可以防止其由秦淮河口驶入建康。历史上若石头城这个制高点失守,基本建康也就丢了一多半儿;反之只要石头城不丢,就算建康城丢了都有反攻的可能(注2)。
基于此,刘裕将建康的主要兵力都部署在石头城内。有人担心,刘裕押宝石头城,不管其他方向的津要,这样太冒险了。刘裕却表示:“贼众我寡,若分兵屯守,则测人虚实(把我们的虚实暴露给敌人);且一处失利,则沮三军之心。今聚众石头,随宜应赴,既令彼无以测多少,又于众力不分。若徒旅转集(等伐燕主力与各地勤王的部队都聚集过来),徐更论之耳(那时可以再商量)。”龙骧将军虞丘进又向刘裕献计,让建康军民多多砍伐树木,在秦淮河中打下木桩,以阻止敌舰由长江驶入秦淮河,另外又在石头城到秦淮河口这一段江岸上修筑栅栏,以阻止敌人登岸作战。
五月十四日,也就是刘毅在江州战败后第七天,天师道舰队出现在了建康江面上。如前所述,从寻阳到建康顺流而下,三天已经算是很慢了,他们比预计的要晚到好几天,这才给了刘裕充足的准备时间,同时也让伐燕主力多回来了一些,从而增加了不少胜算。
天师道大军为何会在关键时刻贻误了战机呢?这还是卢循与徐道覆两大首脑意见不合导致的。当初,卢循刚到寻阳的时候,听说刘裕已平定南燕,回到了建康,还有些不相信。待到在桑落洲击败刘毅,审问战俘,才得知此事为真。卢循当年曾在会稽沿海被刘裕击败过多次,对这位东晋战神怀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当初他肯在蛰伏六年后再度起兵,就是想着刘裕还远在南燕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当得知刘裕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和他的左右不由相视失色。事已至此,卢循就打算退回到寻阳,然后回头去攻打江陵,占荆、江二州,稳据上游,以抗朝廷。但徐道覆则认为机会难得,应该乘胜直进建康,两人在争执中浪费了好几天。最后,卢循才同意了徐道覆的方案,赶鸭子上架着,终于来到了建康西郊的长江之上。
东晋朝廷立刻宣布,宫城内外全面戒严。琅邪王司马德文负责都督宫城诸军事,住在中堂大殿处理军务。刘裕则驻扎石头城,随时准备抗击天师道军。
刘裕登上石头城西南面的烽火楼,亲自观望敌军的动向。他发现秦淮河北岸居然也站了很多百姓在临水观望天师道的庞大船队,不由大为奇怪——敌人都已经杀到这么近了,兵凶战危我都紧张死了,这些老百姓居然还有闲心看热闹!大家的吃瓜热情居然已经高涨到这种地步了么?我大受震撼。
一旁的参军张邵却笑道:“若节钺未反(如果您没有回来),民奔散之不暇,亦何能观望?今当无复恐耳。”
刘裕苦笑,感谢大家对我如此有信心,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于战局的发展,刘裕有如下预测:“贼若于新亭直进,其锋不可当,宜且回避,胜负之事未可量也;若回泊西岸,此成禽耳。”刘裕所说的新亭,在今江苏南京市南雨花台区软件大道一带,东晋时在建康宫城西南面大约十二里处,是建康西南一大要塞,也是长江东北岸的一个码头。当初桓温、桓玄进京,都是绕过石头城,沿长江直下至新亭,然后从这里上岸攻入建康的。如果卢循舰队也从这里上岸,形成平野合战之势。那么面对天师道大军的优势兵力,刘裕恐怕也只能收缩防线,避战坚守,拖住他们,等待援兵。但能不能拖住,这就不好说了。
开始时,天师道大军果然绕过了石头城,继续向长江下游新亭方向驶去,看到这一幕,就连刘裕也忍不住神色大变,这是史书记载中刘裕唯一的一次失态,可见当时的局面有危险。但就在这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天师道舰队突然掉头西返,回到长江西岸的蔡洲(注3)停泊,并登岛立下了水寨,看来并不想与晋军立刻展开决战。刘裕不由狂喜,我这是走了何等的狗屎运哪,一场恶战竟然变成了持久战,真天助我也!
原来,天师道大军的两大首脑卢循与徐道覆再次发生了意见分歧。徐道覆想要在石头城上游的白石垒(注4)与下游的新亭同时登陆,然后焚烧所有的舟船,数道进攻,南北夹击,与晋军决一死战。但卢循认为这样自己就没有退路了,保险起见他认为:“大军未至,孟昶便望风自裁;以大势言之,自当计日溃乱。今决胜负于一朝,乾没求利(投机获利),既非必克之道,且杀伤士卒,不如按兵待之。”卢循话说得好像很霸气,但其实内心就是怕了,他看到大战在即,百姓却云集水边看热闹,所以怀疑北伐军已经全都回来了,否则这些百姓是哪里来的自信跑出来想死吗?
所以这一次,无论徐道覆如何相争,卢循就是不听他的,徐道覆无奈,望着滔滔江水,慨然叹息:“我终为卢公所误,事必无成;使我得为英雄驱驰,天下不足定也。”扎营蔡洲后,卢循又几次要求带兵登陆作战,都被卢循否决。
人要成事,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徐道覆最可悲,他既遇到了神一样的对手,又有猪一样的队友,哪怕天纵之才,最终也只能沦为逆匪,遗臭万年。
徐道覆的悲剧也告诉我们,方向比能力更重要,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年轻人千万不要因一时的诱惑而走错了路啊。
注1:即建康南面秦淮河入江之口。也就是说,石头城西、南两面都近水岸,故谢灵运《撰征赋》云“次石头之两岸,究孙氏之初基”。
注2:不过,到后来因为泥沙沉积,长江主航道不断收缩,江岸逐渐向西移动,石头城离长江越来越远,唐朝以后其地理优势已逐渐丧失,到明代以后,石头城基本上被废弃,如今那里是一座国防园,摆放着我军各种退役的重型武器。
注3:白石垒的位置,前人说法不一,南京金陵造船厂南侧象山(人台山)出土的墓志上有“葬于丹杨建康之白石”的文字,卢海鸣著作《六朝都城》据此认为该地正是白石山;该山今已不存,当时它北与老虎山相连,属幕府山余脉,海拔70米,因盛产石灰石,古称“白石山”。但也有学者认为白石垒应当是狮子山。两种说法的位置其实也相距不远,大概都距建康宫城北门20余里。
注4:在今南京市西南十二里大江中一小岛,东吴时设有客馆以招待外来使节。见刘宋山谦之《丹阳记》:“吴时客馆在蔡洲上,以舍远使。苏峻作逆,陶侃等率所统同赴京师,直指石头,次于蔡洲是也。”